花粉　

　　控制小孩的方法有很多種，但在一個有兩個以上過動兒的安親班，常一個控制不住就會讓自己顯得比過動兒還躁動，大呼小叫優雅盡失。因此我依學生的表現評比加減分來決定誰能拿到當天的糖果和當周的小玩具。此舉非常奏效，只要在秩序開始騷動不安時，輕輕鬆鬆地說句：「某某某扣一分。」就能換來大約五分鐘的平靜。

　　有個平頭大眼的小男孩總無法專注在自己功課，一下子熱心的要借同學彩虹筆，一下子跑來幫我把學生亂堆的作業排放整齊，不一會兒又開始告狀別人沒在專心寫功課，標準的做賊喊抓賊。如果不用教他功課，這孩子應該是我最喜歡的小孩類型──異想天開，不按牌理出牌，極富幽默感又熱心助人。

　　一次我在教他數學時告訴他：「你加減法一定要會算，不然你買東西怎麼辦？」他想也不想就答：「沒關係，店員會算啊。」「那如果店員騙你怎麼辦？」「我們家那邊的店員都很好，不會騙人。」「你怎麼跟派大星一樣笨笨的，如果我是店員我就會騙你，你沒看蟹老闆都怎麼騙海綿寶寶跟派大星的嗎？這題講很多遍了，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再錯我要打人了。」

　　結果還是算錯。

　　我拿長尺打了他手心一下，他嘻皮笑臉地說：「派大星覺得，很痛。啊嗚～」「下一題，題目看一下：一顆高麗菜二十三元，兩顆......」題目還沒念完他就站起來扭動頸子詭異地邊走邊說：「我是一顆會走路的高麗菜。呼～呼～」氣瘋的我回他：「那我就是一顆會打人的包心菜，專打那些只會走路不會算數學的高麗菜。」

　　由於類似的戲碼幾乎天天上演，這麼一折騰往往很快就到下課時間，每次都讓男孩母親浪費不少時間枯等。好在他母親是個非常和氣的人，有次甚至還慎重其事地對我再三感激，感謝我這麼有耐性的教導她兒子，讓我覺得非常心虛。因為大呼小叫跟打手心實在不夠格稱得上「有耐性」。

　　如果不是園長告知，實在看不出這男孩是生長在父母離異、跟母親同住的單親家庭。他有著比一般家庭孩子更多的樂觀和善良。有回他告訴我他媽媽給他的零用錢都沒花。我好奇地問：「怎麼不拿去買糖果呢？糖果很好吃不是嗎？」他說：「糖果吃多了會蛀牙。我都把錢存起來。」雖是這麼說，但每次我有發糖果機會他還是積極爭取。我試探性地再問：「這樣啊，那你存錢要做甚麼？」「我要買房子。這樣我就能跟媽媽搬到新房子住了。」聽他這麼一說，我才想起先前颱風來時有聽他母親說過家裡漏水很嚴重。我鼓勵他好好把錢存著，總有一天願望會實現。

　　可是過沒幾天，他卻買了包糖果要來分送給安親班的同學，用小大人的口吻說著：「每個人都有喔，可是要乖乖寫完功課才可以拿。」讓我有種被耍的感覺。

　　上個周六補寒假的課，一到安親班就聽園長說男孩的母親因受不了身體病痛的折磨，凌晨從自家住處七樓一躍而下結束自己的生命。我一時不敢相信，腦海浮現出沒多久前男童母親和園長閒聊的畫面，她說起在學校掃地時間偶然瞧見男孩提著水桶吃力的模樣讓她心疼，她對著孩子說：「心疼啦，你知道心疼的感覺嗎？」男孩一派天真地說：「知道啊。可是不會很重啊。」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連續好幾天小男孩都沒出現，讓安親班頓時安靜不少。我總以為再見他會看到他哭腫雙眼沉默寡言。沒想到前天他又出現在安親班時還是一樣多話，一樣頑皮，一樣問著：「老師我今天的字是不是寫得很漂亮？老師我今天有沒有很乖？」一切如常。除了他告訴我他最近搬家了。

　　我給了他一條酸扁糖叮囑他吃完早點完成作業，他邊吃邊說：「老師，這個糖果好酸喔！」「囉嗦，不要就還我吧。」「我要。」他吃了一會兒又說：「可是吃久了會變甜耶。」「嗯，快點寫功課，等你……阿姨來載你時你還沒寫完你就完蛋了。」我跟園長商量過不向其他小朋友透露他家變之事，免得他遭受欺侮或嘲笑。雖然他自己也配合得很好，可是他過長的頭髮和身上從沒有的異味還是洩了密。

　　直至阿姨來接送時，他還是一貫地東摸西摸慢慢收拾。「我數到十你還沒下去就扣一分，一、二、三……」他匆忙整理完衝到樓梯口叫了我一聲：「老師。」「幹嘛？」他撐大鼻孔咧著嘴，用一張怪趣的表情假笑著說：「我這個笑容還可以嗎？」我忍住笑意拿長尺作勢要打人：「十。扣一分！」他學著泰山的吼叫一溜煙衝下樓去。

　　我拿起表現評比記事本，幫他加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