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粉　

　　（這不是影評，無雷，請放心入場。）


　　海報上那長長的電扶梯勾起了我遙遠的記憶。那時約莫國中，我和死黨在某個無所事事的週六難得起個大早，打算去雄女的校慶晃蕩一圈。可能是來得太早，整座校園冷冷清清，於是我們便到附近蹓躂蹓躂。

　　遠遠地就瞧見一大群老先生老太太聚集在一塊，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費玉清的簽唱會或甚麼新開張的安養院在排隊搶劃好床位之類的。定睛一看，才發現小小的告示牌公告週年慶期間每日前百名入場者可獲得免費的精美來店禮。我們正好趕上最後一天，沒有理由不加入。

　　等了幾個鐘頭，人潮越來越多，百貨公司裡的小姐也早已做好準備列隊歡迎，在開門前一刻腎上腺素急遽分泌，我抱著一種參加龍舟比賽非奪標不可的心情；但實際情形其實更像農曆七月，鬼門一開，所有遊魂搶著投胎，誰也無暇多看美麗的櫃姐一眼。

　　第一批老前輩顯然經驗老到，一進門就往箱型電梯報到直送天堂。我躊躇了一秒，當機立斷跨大步奔向那氣派挑高的手扶梯，怎料前方一個歐巴桑竟使出一招「大鵬展翅」欲阻擋來者追趕，我一個下腰就把她甩在老後。沿途多虧親切的人肉導航微笑語音放送：「這邊請，兌換處在七樓。」助我達陣，最後貌似順利擠進了百大幸運兒之列。

　　每個人和前方的陌生人緊緊相依，一副打算一輩子永遠在一起的樣子（總算扯到電影）「不要擠啦！拜託別擠啦！」（邊喊邊擠是生存法則）。我後面那位大叔死巴著我的肩膀、不住往我後頸喘氣，不曉得是抱著甚麼樣的心態？那感覺真是詭異到家（為何我會跑來演這齣人形蜈蚣？）此時隊伍中若有人說出類似：「親愛的，我剛才的表現還不賴吧？」這樣的台詞也不讓人覺得奇怪啊。

　　隊伍之外，一個與家人走失的兒童嚎啕大哭無人聞問，百貨人員不得已宣布若無人認領孩童贈品將不發放，一時民怨四起群情激憤：「誰家的囝仔？緊取蹬去啦！」在眾人的鼓譟聲中，一個滿臉忿恨的母親倏地現身，拉著孩童心不甘情不願的消失在人群（準備回家痛打孩子一頓？）

　　好事多磨，活動人員好不容易終於開始拿大聲公要說明贈品發放事宜。首先，她要大家拿出報紙或DM剪下來的截角以供兌換。截角？截角！為什麼沒人告訴我要截角啊啊啊啊～～～（早知道是這樣～像夢一場～我才不會讓那大叔touch我的肩膀～）抵達終點才被判失格的跑者心情原來如是，我多麼羨慕剛才那位媽媽有小孩可以毒打。雖然我含恨退出，但死黨似乎遇到貴人相助，還在隊伍中緩緩蠕動。我只好在一旁等待發放結束。

　　本以為待百貨大姐宣告「週年慶來店禮發放活動圓滿結束」時就沒戲了。沒想到她才一說完，一個頸戴金鍊手戴金錶、腰間掛著逼逼扣、穿著寬鬆打摺褲的男子拿起他的皮夾，俐落地抽出百貨聯名卡，狠狠就往地上一摔，口裡咒罵：「這蝦咪賽卡！辦這卡有蝦路用？」活動人員很有默契地把他當空氣，人潮也一哄而散，回到百貨公司平時該有的優雅。

　　我假意在附近的專櫃徘徊，好奇事情會如何發展，只見金錶男默默拾起聯名卡收進皮夾。親眼目睹這幕的我驚駭不已深怕遭他滅口，拉著死黨就往電扶梯逃，我開心地拆著死黨拿到的贈品把玩──一個印有白色蝴蝶的藍色小腰包。也許此舉太過招搖，前方傳來一句：「唉呦！拿那個無三小路用啦！只能裝衛生棉而已啦。一群肖仔。」兩歐巴桑閒話家常，開口的儼然是剛才那位大鵬展翅。我和死黨互使眼色面面相覷。

　　當時的我年幼無知，以為歐巴桑僅是隻壞心的大鳥姐姐；直到今日看完這部電影，才領悟歐巴桑的本質其實跟電影中的山姆和菲利一樣──努力實踐夢想，失敗了就豁達地自我解嘲。我們曾經一起嘗試，過程多美好──何其健康又積極的人生觀吶！這哪裡是甚麼亟欲阻擋燕雀的鴻鵠？她活脫脫是個行動十字架！是Jesus walks with me呀！

　　現下有這等覺悟不算太遲，各大百貨週年慶即將開跑，我也是時候來列採購清單了。（歐巴桑：「這份清單你買得起的只有免費的每日來店禮。」）

　　Jesus！